1
白琦仰头想看时间,却被身侧的男子一把抱住,完全没办法起身。
“还很早呢……我都没急着起床。”他懒懒地睁开惺忪的眼,“你难道一点都不累吗,白?那真是奇怪了。”
她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所有的魅魔族都会那样笑,只不过效果并不都一样。不过她的笑至少可以俘获一位年轻魔王的心,还能帮助自己逃离那个必须这样笑的位置。
2
·朔穿着睡袍——那是在醒来之后才披上的——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各种食物,胡乱地塞进口中。梳妆整齐的白在一旁善意地表示那样不是尊重劳动者的行为,而漠夜则无视他的举动——她前夜的前夜受了风寒,加上已经用过紫漓又一次精心准备的食物(夜宵?早餐?甜点?)现在几乎没有胃口。一心想着如何快些逃离。
同样想着要逃离的,还有奥尔特斯。他闻着白朗身上的淡淡香气,暗自思考这个秀气的男孩何时会被母亲变成彻头彻尾的小女生——还是有着白琦的容貌与漠夜的性格的女生。
“你又是一夜未眠吗,朔?”她用叉子卷起面条,又抖开,“记得那天你说要去陪墨洛克小姐……喔,她这么快就走了?”
“墨洛克很忙的。”他嚼着肉排,“她的雇主又不止我一个。在这件事上,可不是有权有钱就能插队……要看她的喜好。”
白琦微微一笑以便心中蔓延的笑意散去。朔则用同样的微笑对她予以警告。
白朗不知听懂了没有,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他没有父辈那样的本事,可以顺顺当当地一边进食一边笑,于是被呛得咳嗽流泪(其实也有可能是笑的),最后整件事以莉莉——白琦和白朗的专用仆人,一位能干的魅惑魔族——拍着白朗的背,微笑着礼貌地劝告三位年轻的主人不要在餐桌上,并且是有小孩的餐桌上,谈论这一类的问题。至关重要——她强调了两遍——至关重要的是,千万不要笑。于是三位年轻魔族纷纷微笑表示再也不这么做了。
漠夜接下来没有再说话,又吃(谁知道她卷起面条后是往自己的嘴里还是白朗的嘴里放,事后白朗向妈妈反映自己吃得很饱一事更能体现这点)了一些东西,随后便迈着缓慢的步子回房间了。
奥尔特斯庆幸终于少了个可以戏耍他的魔族。
喂喂,你怎么可以只为这种事就感到高兴!他迫使自己回到严肃的思考方式上。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这些魔族留下他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戏耍他以取乐?他们才没有那么无聊。他们互相调侃就已经足够了。而且父亲现在还生死未卜……
他决定找他们好好谈谈。可是找谁?朔太吓人,漠夜太难缠,白朗是小孩子,那两个仆人忠心耿耿……
白琦。没错,就是她——被称作“王后殿下”和“白”的温和女性。
他望向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阳光般的微笑。
漠夜离开后,他仍留在餐桌上。魔族的大部分食物对他来说是难以下咽的,更何况白朗不时会来几个恶作剧——把鲜活章鱼塞进水果派,把鲜红辣椒填进面包,向甜汤里倒盐,往面条上撒糖,用逼真的木板点上芝麻当作饼干……白朗已经快吃完了。他触及奥尔特斯的目光后,只是露出大大的微笑,用童真的神情消除了(其实并没有消除反而增添了)他的疑惑。
朔就要走了,他开始掏出餐巾,身体也打算离开椅子。
奥尔特斯开始考虑如何开口:“嗯,您好。我想问您……您知道我父亲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不不不,这样显得太没气势了——可她又不是漠夜那样需要吓一吓的人,她应该挺温柔的——那么这样:“请问您知道我父亲现在是什么状况吗?”哦不,这样太唐突了,没礼貌。不应该对着一位贵妇人这样说话。那就……
朔起身后看了看白的餐盘,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后,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我还是再坐一会儿吧,”她又望向白朗,“否则他不会好好吃东西哟。”
朔点了点头,离开了餐厅。他要去换衣服,然后开始正式工作。
“……王、王后殿下,”他鼓起勇气问,“请问……您知道我父亲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她扶着脸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表示“我难以回答”,随后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不太清楚呢……你不妨去问陛下,他一定会给你答案的。”
白费力气了。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找那个人……
“你父亲怎么了?”王后关切地问,“他在王城是吗?”
“是的,现在应该在王城的地牢。”
“那就不必担心了,”她又一次露出甜蜜的微笑,“所有关押在地牢里的犯人都还是‘有可取的地方’——那是陛下的原话——的,他们的生命安全暂时可以保证。”
奥尔特斯暂时松了口气。如果真如她所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为何,他现在格外相信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即使她的笑容也并非那么真实。
他起身,哼着小曲迈门而出,吓坏了前来送餐后甜点的仆人——他还以为这个被半软禁的青年精神失常了。
3
“好了么……妈妈?”白朗绷着脸,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又趁面前的画师未注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你画画不是很快的吗?”
确实很快——但如果这位自幼修习绘画的魅魔族每画一笔的同时,还会挪动一步棋子,微笑着看一眼分析着棋路的魔王陛下,翻一页书,再喝一口咖啡,就不能肯定这一点了。
她冲他甜甜地一笑,那个憋红了脸的小男孩只得继续保持那个怪异却极具美感的姿势了。
“……你在画什么……”朔探头到画布前,“那个是女孩子吧?”
“是啊,”她又在画布中的白朗(那个穿着舞裙的孩子大概是他吧)脸上抹了几笔,“白朗那么像女孩子,不是么?”
小小的模特在母亲的话出口之后摔倒在地。朔感叹着“幸好你已经画完了”,把画转向白朗,“喜欢吗?你妈妈把你画成这样……不过说实话,你不练习剑术和骑术,而且身上总是有花香,简直都快变成女孩子了。”
“那是因为父亲你只让我和漠夜姐姐玩嘛……”他很不情愿的爬起来,把那幅画转回去,“她每次都让我帮她采好多好多花,有的时候还会把我扮成女孩子……白天的时候我还可以逃得过,可到了晚上就完全没办法,只有任由她摆布。”他又看向白琦,“至于妈妈什么时候都想把我扮成女生!”
朔望向白琦以确认他的说法。白琦点点头,表示她和漠夜都比较喜欢和小女孩待在一起,此后保证——朔立刻打断了她,并说她和漠夜加起来已经保证过十几次了,可至今为止完全没有改观。
“那么,陛下。你陪他玩不就好了?”她面带魅魔族式的微笑,用漂亮的碧色眼睛看着他。
“好吧……”他站起身,披上大衣,“不过只有一会儿。”
4
奥尔特斯是来帮忙的。说实话,他对这个没什么礼貌的月魔族没什么好感。但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还是挺可怜的,而且性格开朗的紫漓和他很聊得来,他不希望紫漓太累。
“这就是报应啊……”他故意装出微笑的样子,但那个不断打着喷嚏的女孩并没有像平日一样,毫不客气地反击。她只是用有些黯淡的眼神向他示意,她希望他安静点。
“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会生病。从你的肤色就可以看出,你不如王后健康。而且是非常不健康。”他坐在她对面,倒一杯热水递给她,“我说得没错吧?”
“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母亲。”她用水的温度焐着手,“如果你看到整年咳嗽的她,就会明白我的体质是遗传哪一边的了。”
他发现她的声音很虚弱。在吸气呼气的时候还差点咳嗽。于是他善意地建议她不要再说话了。她竟出奇地采纳了。
看来真的病得挺重的。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了。他走到窗边,想关上窗,让室内暖和一点——冬天的风可是很凛冽的。
不过他刚巧看到了三位熟人。魔王陛下和两位魅魔族正在各种各样的花之间交谈,至于内容想当然就知道,是一家人之间常有的闲谈。他突然想待在窗前再看看。
朔从白朗手中接过刚刚采下的白玫瑰,非常小心的插在她发隙间,她则微笑回应,然后转身牵着那个男孩,到一侧的另一片花田去辨认各色花朵了。朔则找到一块没有鲜花的草地,盘腿坐下,温柔地看着他们。
几分钟后,白朗手中多了一大捧花。白琦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朔见状,立刻起身,走到她的背后,用手掩住她的双眼,她嗔笑着推开他的手,他却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腰间,又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
“……那样的东西很有意思吗?”他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感觉窗户被甩了过来。他蹲下身才免除脑袋被击中的厄运。
“喂……你怎么这样……”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现在生病了,不能让她太生气——温和地说。她没有应答,只是把他推到一边,关上窗户,插上插销,又用力把窗帘扯过来。然后她用有些黯淡的眼神看了看他,说:
“我要休息了。你去把紫漓叫过来。”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那句话的盛怒,但很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他认为再明智不过的做法是立刻照她说的做。
5
“猜猜……我是谁?”他说。他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高,可她知道,会在此刻玩这种把戏的只有也只会是他。
“这种恶作剧太低级了,朔。”她轻轻拉下他的手,他却直接从身后抱住了她,“可是以前不是骗到过你吗?”
“你说‘是道尔男爵吗’?我说‘不是’。你又问‘那就是“小龙先生”’?我说‘你认错人了’。最后你把手放到身后,摸到了我的肩膀,才说‘这么高一定是陛下’。”他说,把头挪到她肩上,露着尖牙笑了,“我说的对吗?”
“拿我的过去开玩笑并不是明智的决定,陛下。”她轻声说着,将手里的玫瑰衔在口中,又向后靠了一些。
“……我们是去下棋,还是去跳舞?”他晃着,晃着,用很低,很轻的声音发问。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她会心一笑。因为这个问题,早在很久之前他就问过无数次了。
“下棋,然后跳舞。”
6
紫漓确定睡着了的漠夜不需要自己照顾后,便去帮莉莉的忙了——她们要想尽办法看住白朗。
“……你会在我身上洒香水吗,紫漓?”
“不会。”
“你会在我嘴唇上涂口红吗,紫漓?”
“不会。”
“你会在我头上插花吗,紫漓?”
“不会。”
“你会给我穿裙子吗,紫漓?”
“……也不会。”
她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那就好……莉莉,你也不会吧?”他眨着大眼睛,双手握拳放在下巴底下,“你只会陪我玩,对不对?”
“当然啦,小少爷~”她望着画布说。她正在努力练习绘画,不过效果甚微,“只要你不去找多兰卡小姐玩就不会……”
莉莉偷偷瞥了一眼座椅上安睡的女孩。厚重的红色毯子盖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壁炉的火光把她的脸映成了浅浅的橙红色。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泛着淡淡的潮红。她大概近期没办法再折腾白朗了。她想。
“不会不会!”他立刻保证道。
紫漓忍着笑,将漠夜手中的书夹好书签,合上,放回了书架,又把她身上的毯子向上扯了扯。
7
她又一次打开棋盒,用纤巧的手将棋子一枚枚取出,一枚枚摆上,又发问:“是要白棋,还是要黑棋?”
“白棋。”他微笑着,只是笑着,盯着她而不是棋盘,“你知道,我每一次都要选白棋。”
“陛下又在拿我打趣么?”她甜甜地笑着,“名字又不是我自己取的,棋子也不是我自己送的……”
“那也不是我送的啊。”他向后一仰,安乐椅晃了晃,杯中的红茶也晃了晃。
“朔,你吃醋了么?还是说吃醋了?还是说真的吃醋了?”她的语气呈递进状,“是因为我吃醋,因为我吃醋,还是因为我吃醋?”
“不,我没有吃醋……我头晕,白。”他扶着额,张嘴露出了尖牙,又轻叹着将上下颚横向晃了晃。
她微微张嘴,故作恍然大悟状,又示意他坐好,从抽屉里取出一幅画——
整幅画上都是整齐的色块。颜色的摆放毫无规律,红黄蓝绿黑一阵乱排,作品走的是抽象风格。看起来,画完它应该花了不少时间——编排出这样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对于创作者来说是身心的双重挑战。
“……”他装出要作呕的姿态,“我恨死你了,白。你真是坏蛋。”
“头——晕——么?”她吃吃笑着,走到房间角落,将唱片放在留声机上,“那就听点音乐好啦……”
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她走回座位,摊开手:“先走棋吧,朔。”
“啊哈……”他揉了揉眼,拎起棋子晃了晃,“我要把你的棋子全部吃光光。”
他猛灌一口茶,手中的棋在棋盘上敲着,咚咚作响,然后挪出缓缓的一步,重重的一步,棋子从白格到黑格,从棋盘底部到棋盘中部,整齐摆放的棋子乱了一些。
“这是个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她眯眼笑,“不过另一半很难,真的很难哟。”
她跟着飘在空中的旋律,哼了几句,拎着棋子,晃了晃,又晃了晃,再晃了晃,接着晃啊晃啊……“哒”。她微微前倾,缓缓挪开手,“你睡着了么,朔?”
他突然被叫到,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晃了一下,直挺的腰板在没有稳定性的椅子上立起来,安乐椅晃得更厉害了。他险些向外扑了出去,“你害死我了,白。”他似笑非笑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睡着。”
“你还需要睡觉么,朔?”
“不……我是饱受诟病的‘魔王体质’,”他把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又用手帕擦掉嘴边的痕迹,“我永远精力过剩。我可以连续熬夜三天。”
“那真是……喔,令人震惊。”她故意这么说,双手相扣放在桌沿,“不过轮到你走棋了,朔。”
“令人头痛的棋局啊……”他说。他这才看到了白琦挪动的棋子——
哈。
……
他又输了。
“朔,你的棋技还要再练呢……”她依然眯眼笑着,“这种程度可是有退步。”
“没有一下子输掉就很好了,”他在椅子上摇晃着,“要知道我的对手可是你——你以前可是有老师教下棋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留声机上的唱片取下,换上了一支轻快的舞曲。
“要跳舞么,朔?”她站在留声机旁,问房间另一端的他。
“是你说的哟。”
他迈着很轻,很慢,很不经意的步伐,又随着舞曲突然揽住了她。
“跳舞的话,你可是占不到任何优势的。”
那是魅魔族领地的舞会上常用的乐曲,至于创作者想借其表达的主旨么……自然是歌颂伟大的爱情。
8
她将头轻轻埋在他胸前。由于运动而加快的心跳,他和她都能听到。他很自然地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拥住她,倚在墙边站了一会儿。
“……你该去换唱片了,白。”他用很低,很温柔的声音说。
的确。她绕过床榻,取下唱片,朔则拉上了阳台边的窗帘——
“朔?”她转过头,看他微笑的脸。
他关上顶灯,只留一盏小小的台灯,“换首安静点的曲子。”
“是你常听的那首吗?”
“当然。”他走到书架边,伸手取下顶端的唱片,递给白琦,“下次放低一点好了。”
“那样的话,你还会主动去拿吗,朔?”
他看着她笑容甜美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不愧是,享有盛名的,奈尔加小姐。”他点了三次头,“还是一如既往地……”
“一如既往地什么呢?”她嘴角上翘,甜甜地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奈尔加小姐。”他说。他的笑比她的显得更甜。
她看了看时间。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十二。只不过此时被帘拦截在窗外的,不是无边的夜,而是耀眼的正午阳光。
9
“那么,陛下。这里是以美貌的女性而著称的魅魔族领地——”向导对灰发的少年如是说。其实“美貌”中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魅魔族天生的粉白肤色、匀称身材、温柔性格,以及所受到的艺术氛围强烈的教育——说她们是很少有自己的性格,却又所有男人都会为之倾心的女性也不为过。虽然得到的不会是为其牺牲一切的壮烈爱情,但爱慕者一定会深深沉浸其中。
但是……朔皱了皱眉。魅魔族领地的风气他是清楚的,这是一座单单靠外来消费支撑起来的,华丽而腐靡的城市。至于消费的是什么……单看那些贵族男子搂着魅魔族女孩时的神情就不必说了。
“这里的领主是位怎样的魔族?”他直接这么发问,因为这位即将接待自己的魔族的性格对他在这里的一个月至关重要。而且据说,她的身侧有数名年轻男子常年陪伴……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是对于一般客人和特殊客人区别对待的魅魔族。”向导用很具当地色彩的语句答道。
“……那些就是王城来的人吗?”
“那个就是陛下吧?啊,要是能碰到他多好……”
“你们就作梦吧。要说能被陛下青睐的,我看就是墨洛克、弗洛斯特、奈尔加这三个啦。不过她们的风格完全是三样……”
“你怎么能忘了领主呢?”
“对呢……领主在以前可是魅魔族领地的一绝……”
几个年轻的魅魔族吃吃笑了起来。朔感到她们的眼光如灼灼火焰般,照在自己尚是少年的身躯上。“快去领主府吧,”他对向导说,“我一路上很累了。”
“啊呀呀,陛下害羞得要逃掉了呢……”
又是显得有些轻浮却很富生命力的笑声。他甩上马车门,将头扭向面对街道另一侧的窗。街道二楼的阳台上,有位身着雪色长裙的少女。由于距离太远,朔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到神情和细微的动作,然而他清楚地看到,她手中正捧着一束如雪的玫瑰——
有着少女和玫瑰的美丽景致一闪而过了。朔不知为何,有些小小的失落,然而他只是安分地,漫不经心地继续倾听向导那宛如靡靡之音的解说。
窗外的景致不断变换,是如出一辙的精致建筑和衣着光鲜入时的男女。当然,还有一些只是悠闲散步却吸引了无数目光的当地居民。
“……这里就是领主府,是全魅魔族领地最大的建筑,由米诺陶魔族著名工匠设计,”马车停下的一刻,身为魅魔族男性的向导显得很兴奋,“唯一可以与之媲美的只有墨洛克小姐的住宅。不过那里可没有领主府热闹。陛下,您是要先休息还是先去见见领主……”
“直接安排我跟她见面吧。”他揉着额头,“我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
“是么?这里可是全魔族最繁华的位置之一,而且还是……”向导有些难以理解,“陛下竟然不想留在这里?”
“当然不想……”他推开车门,舒展了一下身体,“我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你会喜欢的,”一道黏腻的女声**对话,“等你长成真正的大人就会喜欢了,陛下。我等你很久了——”
领主看起来是从酒会上赶出来迎接朔的,至少朔看到了她手中的酒杯(后来他才得知那是领主的习惯之一),而且那种装束放在王城的街道上一定是很夸张的,不过魅魔族领地的情况当然与众不同。但是她泛着红晕的脸和有些摇晃的动作让朔有些怀疑,她喝醉了——
她突然径直抱起只及自己肩头的朔——领主是位高挑的女子,而朔还没有“长成真正的大人”——将他放到黑色小马的背上,“这是送给陛下的见面礼……不过陛下,想不到你还挺重的……”
她当然是喝醉了。但她还能够清楚流利地向朔介绍花园里各种各样的植物的名称,走路时线路笔直,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之前那样失态的行为。
“陛下了解这里吗?”
“不算太熟。”
“第一次来?”
“嗯。”他骑在马背上慢慢走着,“全帝国的每个位置基本都去过了,这里是最后一处。”
“那,陛下都了解些什么呢?”她停下脚步。他避开她流转的眼波,开始一件件阐述。她听着,听着,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看来你只看过书上对这里的介绍,”她停了停,问,“你知道墨洛克小姐吗?”他摇头。“那……奈尔加小姐呢?”他又摇头。“唔……那我的大名陛下应该听说过吧?”她带着些自嘲的语气说,“可可·奎林。年轻的时候我也算这里的交际花呢……不过做了领主之后就忙起来了,很多老朋友都很久没有见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
她吃吃笑了起来,“陛下真是诚实……不过这样子可不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呢。要我介绍她们和你认识吗?或者,”她俯下身,压低声音,“陛下先来认识我?”
“……”
“陛下退得那么远做什么?”她喝掉一口酒,看向他窘迫的脸,“我开玩笑而已。”
“不过陛下真的有必要认识一下那两位……”她又说,“或许会有你喜欢的呢?”
10
“哈……他们大概又玩过火了吧?”来客看了看怀表,“我是来约陛下吃午餐的,可是已经三点钟了。三点钟!本来这三个小时里我可以谈成一笔很有价值的交易,而不是看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窝在大椅子上。但是!”他强调着,“但是!陛下违约了!”
“……又不是朔……要你不请自来的。”她眯着眼,“财迷的朋友果然还是财迷。”
“唉……”他起身,整整衣领,然后走到她面前,把手搭在她头上,弯腰看了她几眼,“那个家伙的眼光越来越差劲了。连商业头脑都没有的人怎么可以充当伴侣的角色——嗷呜啊哇呀呀呀呀!”
那个女孩正狠狠掐着他的手腕,已经没有任何衣物可以抵挡那种赴死般的气势了,更何况她的指甲足足有他所见的那么长……
他惨叫着跳向身后的沙发,她也被带下座椅,重重砸在了地毯上。
“这是报应,报应!呜呼呼呼呼……”他揉着手腕,又挽起袖子看了看被掐伤的位置,还是万般痛苦地拉下袖子,继续揉手腕。
紫漓把漠夜扶回了座位。她咳了几声,没有再说话。
“抱歉,”紫漓冲长发的男子笑了笑,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她好像病得很重了……”
“脑袋烧坏了也好……以后就没办法祸害人了。”他回到沙发上,将左臂枕在脑后,一副懒散的样子,“有吃的吗?”
紫漓摇了摇头。
他立刻从沙发上直起身来,“那个家伙怎么回事?人不到就算了,连蛋糕都舍不得给?”他捶着茶几,手指天花板,“简直令人发指!”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披着晨衣,睡眼惺忪,“你虐待我可怜的未婚妻做什么,格雷特?你还要不要和我谈生意了?而且什么叫‘连蛋糕都舍不得给’……你有权利找我要这种东西吗?”
“你浪费了我三个小时,斯蒂芬。”他又看了看怀表,“哦!不,是三个小时又两分钟……”
“你刚来的时候就应该自己去找我,而不是坐在这里,”他揉了揉头发,“那个时候我还穿着正装呢。”
“三个小时又两分半!”
朔啧了一声,到他对面坐下。
“好了,格雷特,直接说吧。”他向后倚在沙发上,“这次又是来要什么珍贵的矿物,以便在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圣战中与人魔两方都保持友好关系,”他看着格雷特黑色的,商人般狡黠的眼睛,“巨龙谷的巨龙先生?”
……
漫长的谈话结束了。双方看起来都很满意。
“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要请我吃餐饭。”他笑着,浅棕色的编发被轻轻甩到了脑后。
“那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一向秉承时间最重要的准则吗?”他低头笑了笑,“更何况今天已经浪费了那么长时间,不是吗?”
“你是明知故问吧……”他扫向座钟,“这个时间吃晚餐是最好的了。”
11
她发现他有心事。一般来说,这位龙族的老朋友来的时候,他都是喜忧参半的。这一次大概也是一样。
他深灰色的眸和纯黑的瞳孔倒映在酒杯内摇晃的酒中。他薄而浅的双唇紧紧抿起来,不时皱眉,扶额。她突然感到无比熟悉。
那种有些烦闷的神情,是在初见时印象深刻的。
那个灰发灰眸的年轻人是被领主的马车送过来的。当然,他那张脸说明了他的年龄应该是介于年轻人和少年之间。白琦大致可以猜到他的身份,不过点破是毫无意义的。
他坐在她面前,微微颔首,显得有些拘谨,双唇紧抿,似乎不太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对他的年龄来说有些低郁的声音问。她当然原原本本的回答了:白琦·奈尔加。是用甜美而温柔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
“……你刚刚……是不是在阳台上捧着花看风景?”
她能感受到,他正盯着她的脸。之前那种不悦似乎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一扫而光,只剩下与其他客人几乎一致的神情——不,还是有些区别的。那是非常澄澈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她想起了那个每天为她送来玫瑰花的花店男孩。
“陛……”她差点脱口而出,但很快想起了面前少年所用的化名,“布莱克林先生怎么知道?”
“之前坐马车去领主府的时候,”他的声音高了一些,柔和了一些,“我看到你了……挺美的。”
她甚至发现他紧绷着的脸浮现了一丝笑意。
“谢谢。”她很自然地回答一声,随后观察着少年的神色。
他大概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头,只是愣在那里,不时眨眨细长的灰眼睛,又在桌上扫了一眼——很遗憾,桌上除了桌布和彼此的手之外,什么都没有。
“……布莱克林先生会下棋吗?”她托着下巴,问他。
“嗯。”
她于是起身,在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造型精致、看起来分量很重的盒子。然后,她将黑白两色的棋一枚枚摆开。“白棋?还是黑棋?”她露出甜腻的微笑,双眼微眯。
他看了看她的眼神,扶着下巴,似乎在尽力地思考,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棋。”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我选白棋。奈尔加小姐。”
“连着说也很好。”她继续保持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也的确如此,至少对于她来说。
然后便是很漫长的一盘棋。少年的棋路有些生疏,也犯了不少低级错误,然而整体的布局观很强,也不时让白琦有些吃惊——要知道,魅魔族领地的奈尔加小姐,是以美貌、厨艺和棋艺闻名的。然而一眼扫去便是新手的少年竟让局势超出了她可控制的范围。
当然,最后她还是赢了。
她好像明白了。她的棋艺的确精湛到可以击败所有的客人,只不过时间绝不会那么短,至于那些年轻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不过他不一样。她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看时间。上一次下棋持续这么长时间,似乎还是住在城堡里的那段日子了。
他注意到她视线的方向,有些抱歉的起身,“我是不是待太长时间了……至少在下棋这方面是。”
“并不。”她很坚决的、很反常的立刻回头,是用第一反应而不是经过思考,“布莱克林先生想待多久都好。我想我们可以……再多认识一些。”
她突然想留下这个还太年轻的少年。
“……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枚尖牙,“改天吧。”
她微笑。然后抽出一支玫瑰花,送到了他手上。
然后,她所记起的初识,被龙族先生的话打断了。
“……你该不会是暗暗盘算了什么,所以才不愿意正面看我吧——”格雷特拉长声音,嚼着肉排,“我们虽然是商业伙伴,但彼此的信任程度……哈,你也心知肚明不是吗?”
“你在不满吗?我只是在思考你的到来。”
“没什么思考的必要。”他咽下那团肉类,“我到这里来的原因,你自己刚刚已经揭示得清清楚楚了。”
“我现在思考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应对的措施。”朔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头顶,“要知道,现在这个阶段的我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么还这么悠闲地宴请我?”他笑道。
“我在思考,不是吗?”朔摊开手,向他展示自己面前仍保持着摆盘状态的肉排和配菜。
然后他看向身边的空座位。
“她没来吗,白?还是说早就走了?”
“来过几分钟……”白琦扫了一眼格雷特的盘子,“朔,我想你这位龙族朋友耐不住性子向你提问的原因,并不是对你的举动感到不满,而是由于盘子里什么都没有导致了莫名其妙的愤怒……”
格雷特在咳嗽。
“对了,多兰卡小姐是去见医生了——从她的家乡请来的。”莉莉很合时宜地插话,同时询问格雷特是否需要再来一份。至于答案是否定的。
在莉莉成功地转移话题之后,格雷特表示自己真的要走以免浪费时间。于是朔用看似很真诚的目光送他离开了房间。
“……终于把瘟神送走了。”他向后仰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倦。
只是看起来。
12
朔晃了晃手中的饲料,唤着那匹年轻黑马的名字。然而它只是眨着深棕色的大眼睛,在原地转了转。
“喂,”他从饲料中拣出一粒,向它扔去,“‘布拉布拉爵爷’,麻烦你听听话好吗,我一年也不过用你一两次好吗?”
布拉布拉爵爷——那匹鼻吻处有星形图案的黑马呼了呼气,很不情愿的走过来,朔很满意的摸了摸它的头,然后上马。
“布拉布拉爵爷,我们去城外玩玩好不好?”他灿烂的笑脸显得很儒雅,细看却很不自然,“听说王城马场又来了几匹漂亮的母马……”
它极通人性的盯着他。假如它会说话,一定会告诉他:
“本大爷才不是你那种满脑子只有酒和女人的混蛋啊!”
“……”朔依然没心没肺的笑着,手中的饲料依然晃着。
“……”
“……”他的眉头抽了抽。
“……”
“……”
他将饲料扔在地上,吼道:
“可可·奎林!你送的什么马!饮食又挑脾气又差简直是废物好吗?!”
那匹马突然抬起前腿,长啸一声。他死死抓住缰绳,才没有被甩下马。布拉布拉爵爷开始狂奔,穿过花园,越过小溪,又从石板路上哒哒的跳过,最后到了大门前——
一辆马车上正走下一位神色阴郁的青年,他见状,立刻闪开,手中的提袋险些落地。身后的仆人此时恰好将门关上了——
布拉布拉爵爷猛的停下,朔的脸撞到了马头上。
“……你没事吧?”青年关切地问,“如果受伤了的话,可以找我帮忙……我是位医生。”他踮起脚,将一张小卡片递给朔,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的只有专业化的礼貌神色。
“我的名字是,亚伯拉罕·威尔。”
他的脸冷若冰霜,苍白的程度远超所医治的病人。
在礼貌地向威尔医生问候之后,朔被迫将布拉布拉爵爷放回马厩。随后,他去了训练场。
很多年轻的战士正在练习近战技术。他们是刚刚收到通知展开训练的。很快,他们将收到前往战场赴死的通知。
朔没有打扰他们。他径直向射箭场走去。
王国第一将军班克正在练习射箭。他是人类,但他的父亲因为某些原因拜倒在第一代魔王麾下,因此他便顺理成章在父亲死后接下了这一职位。
“……训练怎么样?”
“正在加大强度,届时应该可以以最佳状态应战。”
他射出一支带彩色尾翎的箭,箭头深深扎在了最中间的红色圆圈上。
朔从班克手中接过长弓,很随便的将弓拉开,弦临空弹了几下。他又抽出一支箭,认认真真的瞄准,然后松手——
“满分。”他看着箭靶,将弓递回给班克,拍了拍他的肩。
“帮我找些不要命的年轻人,”他走到门口时突然说,“在战场上,我需要他们。”
13
当白琦重温着少女时代最喜爱的花卉种植时,一道本不该在花丛中出现的身影打破了她的美好回忆。
并不是她不愿意见到那个容貌精致的女孩,只是见到她便会令白琦想起,这里不是她曾经居住的魅魔族女公爵府,而是魔王的住宅。
但当白琦看到漠夜·多兰卡健康一些了——对她来说苍白的脸色才是健康的——的脸色时,她还是由衷的感到高兴。毕竟她们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友谊的。
然而当看到她背后那名身材高瘦而非魔王的男性时,白琦紧张起来。幸好她很快明白,那位是紫漓请来的医生。
不过神情阴郁面庞清秀的医生将严重营养不良的手按在漠夜肩头的行为,很显然令两位女士都非常不满。
“……下次这种小病就不要找我了,”他冷冷地开口,“真正到像你母亲一样出了大事的时候,再派人到暗月去请我。”
他将礼帽扣在近乎为白的银发上,又将漠夜向前推了一些。
“你没有花粉过敏,我没记错的话。去试试会不会咳嗽和打喷嚏。”
她在有些凉的秋季风里绕了一圈,除了长发被吹起之外别无异样。
他转身,向后方的风里扔了张名片,迅速走向城堡的出口。然而紫漓追上去,同他交谈了几句,他有些不悦,但几番交流后,很缓慢的挪了回来。
“……一直照顾你这种病人是没有挑战性的。”他皱着纤长的眉,“而且你不至于现在就死,你离你母亲那种下场还差至少几百年。”
漠夜没有应答,只是采着花。
“……”他长叹一口气,走向白琦,“您好,我是亚伯拉罕·威尔,”他面无表情,“从今天起,我将担任多兰卡小姐的私人医生,相信今后会同您经常打交道。”
“你很像我家族以前的私人医生。”白琦轻轻握住他的手,露出微笑。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冷如坚冰。
并不艰难地越过比自己略矮的白琦的肩,他的视线投向漠夜,她正试图将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发间,然而一阵风吹来,便令其脱离了她纤弱小手的管制。
然后那朵花就那么落入花丛,不知所踪。
威尔医生的手颤抖了一下。但白琦仿佛没有注意到,依旧微笑着面对这个没有半分表情的,骨架纤细的男人。
“……威尔医生,”漠夜突然转身,露出很淡很淡的微笑,“但愿你会把我照顾好,不要向我说谎,尤其是对身体情况方面,不要太过乐观。”
她提起颈上挂着的项链,有些得意的,弱弱的晃了晃。
前提是病人必须乖乖听话,好好吃药。他想。
14
朔揉了揉疲倦的眼,然后在纸上写下一排简短的字,交给瓦朗特看了看,他表示赞同,并将这张纸取走,去向各级官员传达那排旨意了。
果然还是瓦朗特值得信任,他是人类,也是辅佐过第一代魔王的元老之一。原本将近十位元老,现今只剩下两位了。而瓦朗特的身体还很硬朗,而且面容还是年轻的三十出头。朔不必担心他突然出现状况。
瓦朗特关门的声音传入耳朵后,他起身,将之前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炉火。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正应答着“请进”,思考着如何向瓦朗特交代时,一阵熟悉的花香便涌进了房间。
当然不是瓦朗特。
“你又去采花了?”他十分熟练地接过她递来的花篮,将其中的白玫瑰**花瓶,“叫我一声的话就陪你去了。”
“你现在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陪我?”她关上房门,轻柔的坐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又’这个词可不是你该用的,白,”他笑了笑,“第一次圣战的时候我都没有出生呢。”
“对于全魔族来说是‘又’。”
“但是这种事情对于歌舞升平中的奈尔加小姐是无所谓的吧,”他打趣道,“什么时代都可以肆意的歌唱呢。”
“是啊,”她依然双眼微眯,面带微笑,“只不过会死很多人类和魔族。”
“啧啧……”他扶着下巴,“这样的深沉可不像你啊,交际花小姐。你最近是不是跟着那位喜欢多愁善感、无病呻吟的多兰卡学坏了?”
“我的原则性可是很强哟,陛下,”她理了理长发,“而且从小养成的懒散又盲目乐观的性格是很难改的呢。”
“这么说你是在故作深沉了。”他一边下着定论,一边起身,在堆积成山的杂物中翻拣许久,最后终于扯出一个粉红色的小包裹。
“我走之后才许开哟。”
他递给她,待她伸手去接时,却举过头顶,不断躲闪,又绕着她转了半圈,最后将其轻轻放在了桌上。
她放下因跑动而提起的裙摆,无可奈何的嗔笑着叹了口气。
15
亚历克斯·潘很警觉地看着这名刚刚给自己解开手铐的魅魔族男孩,而从儿子略带紧张的眼神里也可以明白,男孩绝没有外表上那么天真无邪。
而另一边端着药的医生很明显徒有一副高大的骨架,手中的提包中也绝不会藏着什么武器。但那个曾两度险些死在他手中的女孩并不容小觑,如果给她使用魔法的机会,形势显然会变得复杂。更何况已经傍晚了,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他知道,只要月光提供给她魔力,她便能维持少女的精于魔法的身躯。
她向医生交代几句便回到内屋是很好的证明。那大概是为了换上适合少女身材的服装。但亚历克斯感觉到房间内的压力并未完全消失。或许那两位侍女也略有些修为,至少不会是彻头彻尾的花瓶。虽说他只消两剑便能结果她们,但附近的危险人物太多了。如果让她们找到机会通知其他强大的魔族,他或许真的难逃一死。然而就现在的局势,他似乎离被魔王处死已仅仅一步之遥。实际上他也不明白魔王为何要留下自己——他是圣骑士。尽管被封印了魔力,仍拥有难以置信的肉体力量。
莉莉替白朗念着故事书——他不时夸张地模仿英雄史诗里角色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但很快被紫漓否定并说那样的表现是不符合历史的。一般此时他会向漠夜求证,而现在也是如此——
他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窜到了门前,在拉长音高喊她的名字并表明需求后自顾自拉开门,然而只是打开一条小小的缝便伴着年轻月魔族的尖叫又被摔上了。他似是为难的敲了敲头,但嘴角却泛起戏谑的笑。
真是像他父亲一样有出息。
威尔医生坐下来,翻开漠夜留下的书,然而皱了皱眉,便将视线从那些艰涩的魔法文字上挪开,转而欣赏壁炉上方的人物画。那是英姿飒爽的魔王陛下,很显然是房间的原主人——现在这房间被其他人莫名其妙的霸占了,不过内间还是她的没错——出于某种原因挂上去的。壁炉上的盘子里放着半块被咬掉下半身的姜饼人,看起来颇有些惊悚。
紫发垂于地面的少女闯入他的视野,将那半块姜饼拿起来,被咬掉的碎屑落了几片在裙摆上,然而随着走动很快落了下去。
他太过敏锐的视力似乎是带给了他一些烦恼。比如之前举着剑要杀她时,他就清楚地看到她胸前的项链上刻着什么,他是很努力才抑制住去辨认那几个字的欲望的。
她瘫回被砍了一剑的贵妃椅,目光仍慵懒的扫向他。最后,她用柔若无骨的声音说:
“……你的担忧太多了,圣骑士先生。朔可是很没有原则,永远都随着小性子的人呢。”
她会读心术。他又想起上次见面时她挑衅的话语。上一次她读出了他对亡妻的愧疚,这一次则读出了他混乱的心境。
她艳丽而虚弱的脸被安放在炉火边,然而在光的掩映下只显得更加苍白。但那双闪着黑夜之光的眼睛绝不只是装饰品,那是读心术施展的工具。
“觉得我是个营养不良的家伙?”她又咬了一口姜饼,“的确如此呢,你说呢——威尔?”
说着,她抬起手,向他展示着。
“……现在这位魔王先生已经把你惯坏了,”他瞥向圣骑士带着不知所措神情的脸,“你还没有我瘦,别看错了。”
她将最后的姜饼塞入口中,抓过一旁的魔法书,再没有看圣骑士或是医生。只是那个男孩偶尔会来打扰她。
亚历克斯正寻找其中的漏洞。
尽全力。
16
当即将入睡的漠夜被敲门声惊扰时,她立刻警觉起来,吃力地取下一直只发挥装饰作用的长剑,然后才想起询问来人的身份。
“谁?”她在门口摆出不是很标准的战斗姿势,问道。
“奥尔特斯·潘。”
她迟疑一下,放下剑,打开门——
奥尔特斯用凌厉的眼神迎上她,然后钳住她的双肩。
“为什么那么做?!”
“先放开我,”她依旧一副慵懒的样子,全似没有感受到他焦急的心情,“魔王陛下知道你这么对待我的话是会很不满的。”
“是他说你会向我解释的。”奥尔特斯勉强遏制住怒气,用尽可能理智的方式对她这么说道。
“当然,”她挣脱他,披上大衣,坐到贵妃椅上,“朔现在很忙,所以只有叫我来搪塞你。”
“那么你给我的解释是?”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向她。
“……从读心术的结果来看,”她理了理长发,“你父亲要么是想杀了我,或者杀了朔,以及把我们都杀掉。”
“我也知道!但你为什么要告诉那个混蛋?”奥尔特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愤怒起来,抄起她之前放下的长剑,“他想杀了我父亲,而且现在已经彻底废了他!他的右臂已经被……”
“我知道。”她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种没营养的话而来,就马上走。而且——”
“如果你下次再那样称呼朔,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结果你。”
她没有开玩笑。冰冷的眼神和严肃的语气绝对是奥尔特斯前所未见的。
“……冷血动物。”他冷笑一声,“你根本不懂即将失去亲人的感受。是啊,比起毫无关系的人的亲人,更重要的是稳固的靠山吧?因为你不过是无条件服从金钱与权力而没有半分情感的道具,徒有外表的提线木偶,只能跟在男人身后的影子!”
她似是无法理解,似笑非笑的摇晃着站起来。
“……”
“无话可说了?恶毒而虚伪的月魔族?还是说你承认了吧,你……”
她沉默一瞬,忽然从他手里夺过长剑,猛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我对他的感情,”她经历将剑按进他的胸膛,面带微笑,“而且我的双亲都是在我的见证下死去的……所以没有那种经历是很正常的,因为根本、根本就没有那种缓冲的时间,他们就那么在我面前一分一分的冷下去,冷下去……直到冷到触及黑暗的底端。”
她笑了。
“我当然不懂,而且我不知道独身一人时的悲伤,痛苦和脆弱,也从来没有被心伤撕碎过。”
她慢慢放开沾上鲜血的长剑,回到椅子上,没有去管淌下的眼泪。
“……我是个爱哭的家伙,所以不用担心。”言毕,她微笑着看着他,又突然以故作惊讶的语气道:
“不过你应该不是经常流血吧,圣骑士先生?”
他望向伤处,然后视线渐渐暗了下去。
17
“……打算睡到什么时候?——人类。”
如果朔温柔地说话,效果想必是会很惊人的,然而他没有任何必要温柔对待奥尔特斯。
奥尔特斯庆幸自己还没死,但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接受某位魔族的拷问。但他还是睁开了眼。朔正将漠夜搂在怀中,穿着一贯的宽松晨衣,空出的手端着咖啡。
“你对她造成的伤害很大呢……”他将她熟睡中的脸展示给他看,“她漂亮的小脸都哭成这样了。”
“我说……我才是受了伤吧?”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绷带,“而且挺严重的。”
“不,外伤而已,”他揉搓着她的长发,“只要不死也不感染,总是会好的。但内伤说不定会一击致命。”
“但是……”
“知道吗?”他突然微笑,露出尖牙,“如果不是她可怜你幼年丧母而三番两次找到我,又因为你们的实力实在是不足担忧的话,你们父子早就被我解决了,何必等到圣战之前——你昨晚说她冷血?”
事实上,保全性命原因并不只此一点,但奥尔特斯仍无话可说。
“你该向她道歉,以及道谢。”他起身,面色严肃。
“也是……啊……”奥尔特斯叹了口气,“不过,她不会被吵醒吗?”
“嗯?”他正将那半杯咖啡泼掉,“你说什么?”
“我们刚刚谈的内容……”
“不会的,”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会一直睡到今天下午。不然我工作的时候她也会像昨晚那样,蜷在我怀里痛哭吧。”他走回来,捧起她的脸,“真是可怜的小家伙啊。”
他突然转过脸,比奥尔特斯所见的任何时刻都要严肃。
“小鬼,在我上战场之后,决不允许再有这样冲动的事发生,那样的话,我或许会再次放过你们父子。”
奥尔特斯正打算起身询问那是什么意思,却被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所阻拦。朔回到背对奥尔特斯的桌前翻阅文件。
漠夜·多兰卡突然睁开双眼,并用食指抵住双唇,示意他噤声。
而那得意的神情,似在昭示着在道德与实力,以及魔药学造诣三方面的压倒性胜利。
18
“我还是很照顾你们父子的,”朔坐在马车上,看向负伤的两人,“你们的状态都不适合骑马,尤其是亚历克斯——你大概以后也不能骑马了。”
亚历克斯抿紧了唇,而后他发现自己无法握拳也举不起剑,很快便垂下头去。
白琦皱了皱眉,然而很快便归于微笑。
而奥尔特斯的关注点是漠夜。
现在是白天——下午三点——而她正保持着少女之躯。
“被你发现了啊,小圣骑士,”他比了比漠夜头顶的高度,“我用一种特殊手段增加了她的最大魔力可储量——简单地说就是她可以在夜晚收集更多魔力以供维持躯体和使用魔法……你知道,我赶赴战场之后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那也就意味着,已经失去双臂并被封住魔力的亚历克斯,以及尚未成长完全的奥尔特斯,设法逃走的机会更小了。
“不过别忘了,今天是纯粹的游玩……”朔将手搭在两位女士的肩上,“我可没有任何目的。”
漠夜及其配合的露出了艳丽而苍白的微笑。
车停之后,白朗跳下马车,随后活力十足的冲向花丛,白琦只是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走到早已下车的朔身旁。
朔正看着一旁花丛中的蝴蝶。
“又在看久违的风景吗?”她以一个活泼的贵族少女应有的姿态问着。
“是即将久违的风景。”他转过身,神色平和,“不过我会再回来看——陪你看的。”
她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胸口的黑色。
“你穿错衣服了呢。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就应该穿和我一样的白色呢。”
朔的眼眯了起来。然而他的眉很快舒展开来,咧开的嘴角露出光滑明亮的尖牙。
“……我今天似乎也穿错衣服了呢。”
奥尔特斯突然听到身旁的声音这么说。
漠夜扶正了蓝白两色的遮阳帽。
“真是……本来以为把黑裙子换掉就好了,结果还是没什么成效啊。果然还是一见钟情的,多才多艺的,温柔而开朗的交际花小姐比较受欢迎呢。而且朔本来就不喜欢冷色调——”她自嘲的啧了一声,“我现在却全身都是呢。”
奥尔特斯仔细端详了她蓝白两色的装束以及紫色的长发。
“那个……”
她却已走到远离朔和白琦的一处花枝,某朵花上正栖息着两只白蝴蝶。然后,它们飞向了遥远的树巅。
她仍看着。
“你看,白朗摘花回来了。”朔用一种温柔的口吻对白琦这么说着,而后上前准备迎接他——白朗绕过父母,径直走到出神的漠夜面前。
“给你的哟,漠夜姐姐~”
她接过那捧白色的野花,嗅了嗅几乎难以感知的花香。
“……这个给你母亲会比较好。”她的声音极轻极柔,“不是么?”
“可父亲会给她送啊。”
他天真无邪的笑着。
漠夜紧握住手中的花,没有说话。
“……本来以为他可以接我的班呢。”朔叹了口气。
“是你的以身作则还不够到位呢,朔。”白琦微笑着看向前方,“女孩子们应该是用来平均而温柔地宠爱的。”
朔诧异的看向白琦阳光下的身影,她的白色长裙,健康面庞,粉色卷发以及绿宝石般的双目,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但唯一真实的是流露着风与阳光和花香气息的微笑。
而漠夜·多兰卡黑紫色的瞳仍如新月之夜般黯淡。
19
漠夜坚持宣称自己难以承受午后的阳光,因此朔带上她以赔礼的提案就被暂时否决了。当然,他清楚的知道只是暂时。
然后身着黑白两色服饰的两人便前往鲜花盛开的小径了。
“哥哥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白朗用那看似纯真的大眼睛注视着奥尔特斯以及他难看的脸色。
“嗯……唔……”
他还没有应答,便被扯了出去。
“哥哥哥哥,我们去摘花吧!”
“嗯……等等,小心蜜蜂……啊我的脸……”
“哥哥哥哥,我们去爬树吧!”
“嗯……等等,这树枝为什么这么细——哇啊啊啊!”
“哥哥哥哥,我们去游泳吧!”
“嗯……等等,别拉着我直接跳进去啊水很深的……咕噜噜……噗……咳咳、咳咳。”
“哥哥哥哥,我们去洞里探险吧!”
“嗯……等等,这是……黑熊先生你好黑熊先生再见!再见啊!再见!”
“哥哥哥哥,我们……”
“我们回马车上吧……白朗,”奥尔特斯用尽全力拧干身上的水,“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爸爸就在旁边,没关系的。”
“可是你看他……”奥尔特斯指了指远方,“像是在‘旁边’吗?”
白朗的目光越过一片小树林,一座小丘和一条小河,在河岸边可以勉强辨认出一片黑白两色。
“……”他思考了一会,转身回来。奥尔特斯长舒了一口气。
“那么就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吧!”
他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朔微笑着注目着白琦。她正欢悦的走在小路上。
道路边是说不出名讳的野花,白色的小花聚集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显得更有吸引力。每走出一步身边便会飞舞各类小虫,黄黑两色的蜜蜂,全身雪白的蝴蝶,满是斑点的瓢虫。某些花枝上会同时飞舞数十只同色的白蝴蝶,与白色的小花相映成趣。近处是浅绿和花的彩色,远处是深深浅浅的绿,再向远,是望不到边的绿,低矮的民房,以及蓝白两色的天空。然而已经看不到地平线上的景致了,因为那里的白云已被郁郁葱葱的植物尽数遮盖。
白琦不时弯下腰,伸出手,然而停滞片刻,却笑着离开,到下一丛植物前,只是默默看着,却没有折下一朵花,一片叶。
“……小心别碰上什么蛇之类的小动物。”他跟在她身后,她的短卷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温柔的光。
“不会的,”她伸手想去触碰一只身披绿色条纹的蝴蝶,“就是毒蛇般的生物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呢。不是么?”
“……啊,当然。”
他又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
“是哪里有一条小溪之类的呢?”她在长及膝盖的草中仔细的搜寻着,朔也努力辨认着水声的来向。
——是在那边没错。白的听力很不错呢。
他扒开鲜嫩的草,在草丛的深处的确是一条小溪。溪水并不深,大概没过脚背,溪水很清澈,溪石的缝隙中有些小鱼和螃蟹之类的生物。
白琦已赤脚迈入溪中。她牵着裙摆,俯下身捧起溪水,突然便笑着洒向走入溪中的朔——
他一时没有保持平衡,踩在青苔上,然后就那么坐入了水中。
他顺势捧起水,不甘示弱的向白琦回礼。
当然,他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最后,白琦摘下遮阳帽,舀起水直接倒向他的头顶。他则将她按倒在水中。而狼狈不堪的两人从水中爬起之后,都笑骂着又一次将对方拉下了水。
直到白琦被忽然吹来的凉爽的风引得阵阵发抖,才发现自己的长裙已被打湿大半。
朔早已脱掉了外衣。他甩了甩被打湿的头发,又从水中捡起一只小蟹,放在她的头顶。
“……调皮的家伙。”
她取下它,甩回他的手上,然后又一次向他勉强干了一些的头发上泼了一捧水。
20
漠夜对于“难以承受午后的阳光”这一情况的描述并不只是出于嗔怒,而是基于事实。因此她此刻必须撑起阳伞,以防止自己一百余年来几乎没有暴露于阳光下的皮肤被晒伤。
但光还是太刺眼了。她当然是希望走到花丛深处去追逐稍纵即逝的蝴蝶的,然而那种事只可能发生在傍晚到清晨的这一段时间,至于再强烈下去的光,对她而言便是有害的。
亚历克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他努力保持平衡,走到她面前的草地上坐下。她仍撑着伞站在花丛边。
她很吃力的保持伞仍在手上这一状态,同时走进齐膝的杂草,然而她实在没有剩余的手来采撷花朵或是戏弄蝴蝶——一手举伞,一手开路的惨状简直难以言状。更不必说时而会有不友好的虫类在她身侧绕来绕去。
她很无奈的退出草丛,来到树荫下,然后坐下,收起阳伞。
亚历克斯小心谨慎的躺下,闭上双眼。
“……果然还是人类比较亲近自然。”她忽然不知所云的感慨道,“即便是遭遇逆境也会有观赏景致的兴致和能力。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在阳光下降生的,无论是什么生物都敢于直面金色的太阳呢。”
他转过头,看了看她。
“那么,”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你就是在难以视物的夜里突然出现的那一类吧?”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笑出声来。
“很好的比喻。我很喜欢。”
某只黑白两色的大鸟从亚历克斯的面前飞过,他想伸出惯用的右手去揽住它——
而后,他痛苦的用仅存的左臂捂住尚未愈合的伤处,又因疼痛在草地上翻了几趟身。但他仍咬着牙用单臂支撑着爬起来。
漠夜的眼神里似乎有几分嘲讽。
“……你那种看傻瓜一样的神情是……没有对手臂的重要性的感同身受吗?是因为你不是战士吧?”
“我倒是有些疑惑……对于你们来说,手臂除了意味着正常生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回答亚历克斯的问题的意愿。因为她的发问方式是“你们”,那就相当于将她自己从这一团体中剔除出去了。然而那没什么情感色彩的声音和表情让亚历克斯一时之间感到非常不悦。
“……不回答么?”她随着树荫挪了挪,“那么我来说吧——热血,荣誉,乃至生命的意义。对于你们来说,挥剑就是生命最初便被赋予的职责对吧。因此你们一生所追随的并非一般人的幸福,而是战场上的功勋。”
“这并不是所有战士的特征。”亚历克斯拍了拍自己原应佩剑的位置,“只有我们圣骑士,是出生便被神圣联盟找到,然后作为战争机器培养的。结婚生子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以便将强力的血统传承下去,而更多的接触上流社会才能便于打理政事。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社交。”
“那么魔王呢?”她似乎对他的话饶有兴致,终于将惺忪的眼略微睁大了些。
“他?如你所见,他的婚姻并不是为了血统。听说你们国内还有一支以他的名字为名称的商会,那应该也是他的业余爱好。而且他的战斗意愿更多是出于本性而非后天培养——你们魔族很多都是天生好战的。”他摇了摇头,“所以说啊,和我们比起来,他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也就是说你不满,却又不愿被夺走宿命。你不会安于平凡,却又憧憬着平凡。”她突然露出极其诡异的微笑,“这么说没错吧?”
“……你又用了读心术?”他向后退了几步,“我不喜欢你这种卑鄙的处事方法。不管是从骑士的角度还是男人的角度。”
她突然掩面轻笑,那笑声的质地远远超出了漠夜·多兰卡的范围。
“我喜欢你那句话的后半句。而且啊,虽然我没用读心术,但收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她向后依靠在树干上,“你的震惊说明我的猜测完全没有差池。”
他开始后悔与反省自己的反应迟钝。
她收起笑,突然极为认真的发问:
“……圣骑士先生,你真的不像我一样,是萤火、烛光,蘑菇、青苔或是藤蔓、荆棘吗?”
亚历克斯愣了一下,带着有着诧异的神色望向她,然而她已用阳伞遮挡自己,合上眼,似乎是睡着了。
似乎是没有听到亚历克斯略低沉的回答。
似乎是如脸上泛起的笑意一样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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